自從五月初祖父往塬上走了一圈后，奇怪的念頭也隨著產(chǎn)生了。

祖父翻出一本薄薄的記事本，放到我眼前，點著上面的通訊錄說：通知他們來一趟，帶上孩子們！

記事本里只有三個人的通訊記錄，祖父80歲的人生除了近旁的親友，最親密的就是這幾位了。

我望了望祖父，心想如果是我接到一個久違的電話，讓無論如何來一趟久違的地方，會有怎樣的反應(yīng)。

第一個電話打去黑龍江賓縣，腿腳不便的伯祖父85了，他只對著話筒哼哼了兩聲，電話便給孫子接到手上。

我把祖父的通知說了一遍，只聽電話那頭啊哈叫喚：這地兒趕上了嘿！

第二個電話打去山東聊城，祖父78歲的發(fā)小老梁爺聽完通知后問：你爺病了？沒病！那啥，叫他來說！

第三個電話打去湖北巴東，73歲的姑祖母大聲喊：他不回來？還我去？問問你爺，哪兒是他老家？

我們是土家族后代，祖籍是巴東；但自打1955年祖父從西北農(nóng)學(xué)院畢業(yè)留在陜西工作后，老家的意念就轉(zhuǎn)換了。

從小跟隨親友到東北闖蕩的伯祖父曾來看望祖父，他捏著疏松干涸的泥土說：我知道你的理想是給這土原都鋪上草氈兒樹棵兒，但問題是……

祖父笑笑：你惦你的黑土地，我疼我的黃土原；啥時候這兒綠了，通知你一聲！

和伯祖父的感嘆相反，在聊城做菜商的老梁爺來看祖父時總是咧著嘴喊：瞎折騰啥呢，這土咋整也整不出我那幾車皮蔬菜瓜果！

祖父也瞪著眼喊：這是科學(xué)，不是折騰！等培育出好果子來，通知你一聲！

來探親的姑祖母每回見到哥嫂就落淚，她覺得能把祖父留住的不是什么工程，而是生長在窯洞的嫂子；所以她只是嘆息，而祖父還是那一句：等工程好了，我領(lǐng)你嫂子回家去！

從上世紀(jì)七十年代起，祖父心里裝的是治理高原水土流失的三北工程項目，到退休時唯一遺憾的是沒能盡情發(fā)出他那鄭重的通知。

時間一點一滴的流到新世紀(jì)，我們都沒想到，祖父的通知發(fā)出后，從六月中旬起，老人等了大半輩子的省親團(tuán)開拔到原上來了。

先是來自巴東的親友35人，再是來自山東的參觀者43人，最后是當(dāng)教師的侄孫領(lǐng)來了東北一個中學(xué)的夏令營。聽著那175名雀躍的孩子齊聲喊“秦大爺辛苦了！”的時候，祖父禁不住潸然淚下。

從這年起，因為祖父的通知前來游覽的253人，牽帶起了國內(nèi)外數(shù)不勝數(shù)的人流；那聲蒼老沙啞的“來一趟”仿佛亮開了一道厚重的幕布：看啊，黃土高原不再蒼涼了！

一個傍晚，祖父讓我開車把一家老小帶到塬上。目之所及的遠(yuǎn)方是溝坎起伏、一望無際的綠原，在余霞興蔚中，這片安寧的坎坷漾出奇異的光芒。

我看著祖父深情的眼光，不禁心潮澎湃，亮開嗓門大喊：咱高原綠了嗨~